第63章

傍晚，沪江大学的学生宿舍思伊堂内，赵正轩正在看望受伤的学生。被砸破头的学生躺在床铺上，包扎的绷带上血迹斑斑，身上青一块紫一块，伤痕累累。忽然，闯进来几个学生打扮的不速之客，声称他们是国立同济大学的学生。一进门就用激愤的音调说：“军警昨天开始在各大学校抓人，凡是组织**的学联骨干都是抓捕的对象，我们学校几位负责同学已经被捕。”

为谨慎起见，赵正轩问：“你们学校有哪些人被捕？”

他们报了几个名字，有鼻子有眼，都与真人对得上，让人不由得放弃怀疑。

“我们商量决定组织营救，到市政府门口请愿，不把被捕学生释放出来绝不罢休。你们学校是这次**的主力，不能袖手旁观。”陌生人说。

赵正轩正犹疑之间，几个学生从床铺上跳起来：“混蛋政府，不去打日本人，反而来对付我们学生。我们参加请愿与营救！有行动招呼一声，人多力量大。”

“那好，你们学校谁是学联的负责人？”

学生们纷纷指向赵正轩：“他是我们老师，也是学联的负责人，这次**就是他组织的。”

“我们还要到其它学校去串联，希望学联出动几名骨干协助，跟我们一起去，我们边走边商量请愿行动的细节。”

看他们说得真切，赵正轩就叫来两个学联的骨干，三个人跟他们一起走出校门。刚出校门，赵正轩直觉气氛不对，昏黄的路灯下几个彪形大汉站在各条路口，封住出路。他突然回头，出其不意地撒腿向学校内狂奔，口中狂呼：“特务抓学生啦！”刚刚来串联的那几个学生立刻露出凶恶的本相，掏出枪奋力追赶。就快接近学校门口的时候，一个路人突然伸腿，一个扫堂腿将赵正轩绊倒，摔得嘴啃泥。他被特务死死按在地上，扣上手铐。路人捏住他的下巴，将脸仰起来。

“你就是赵正轩？”

“你是谁？”

“老子大名汪勇毅，过去是**，现在是**的克星。”

半夜，一辆黑色轿车驶入五马路（今广东路），只往西去。赵正轩坐在汽车后排，被两名便衣左右夹住，汪勇毅坐在副驾位置，一路上沈默无语。时值深夜，车窗外仍然热闹非凡。赵正轩转头看窗外，汽车正驶到宝善街一带。这里是戏园茶楼云集之地，清末沪上四大京班茶园丹桂轩、金桂轩、天仙茶园和大观茶园就都在此。当年徽班名角来沪多为其所邀，名角谭鑫培、孙菊仙、杨月楼、夏奎章、熊金桂等都曾演出于此。只是到30年代，随着周围平剧四大舞台陆续开张，五马路茶园的生意一落千丈，已不复往日繁华。

汽车快到跑马厅，眼前一座雄伟的建筑犹如一艘巨轮，船头朝向人流滚滚的跑马厅。这座新古典主义风格的大厦造型别致，依道路成楔形，主入口处就位于契型顶端。该建筑底部两层为大块花岗石饰面，拱券门；中部为通贯三层的爱奥尼式壁柱。建筑的檐、角、顶为直线，直线间形成大大小小的矩形平面。在平面间采用或凹或凸的半圆形窗、高高的圆柱、圆弧状的黑色铸铁栏杆阳台，使建筑物在庄严华贵中显得跌宕多姿。二层和五层各挑出檐口主楼6个、副楼100多个半圆弧形阳台伸出楼面，站在上面可远眺跑马厅周围的景象。这就是1930年刚开业的远东著名饭店—东方饭店。

汽车停在东方饭店门口，便衣们把赵正轩拽下车，拉入饭店大堂。饭店门房是个伶俐的小伙子，招呼一声：“汪先生来啦”，连忙去柜台找钥匙，把一行人带到二楼最深处的一间客房。

赵正轩很疑惑，心里一串串问号冒出来。为啥把他带到繁华的大饭店，而不是直接拉入公安局拘留室？

汪勇毅示意属下关上门，转头倒一杯茶，端到桌子前，重重地墩在赵正轩面前。

“赵老师，不瞒你说，过去我与你一样，是同志。国共特务斗法，说到底，就是前**与现**在斗。”汪勇毅狡黠地一笑，“所以，我对你们的伎俩了如指掌。**虽说是工人阶级政党，可非常重视学运，那些初出茅庐不谙世事的学生最容易煽动。你一个老师，躲在学联背后翻云覆雨搞事情，真实身份是什么，你我心知肚明。”

“你们误会，我不是**。参加学运，只是出于爱国义愤。”

汪勇毅坐在桌子上，俯首对赵正轩说：“别抵赖啦。谁都有走错路的时候，你看我，改邪归正，政府也没嫌弃，反而给了我改过自新的机会。看在过去我俩是同志的份上，我也不为难你，这样吧，你写份自首，把事情交代清楚，我就让你出去。”

“我真的不是**。”赵正轩死不认账。

“这你就不识抬举了。知道为啥没把你抓进公安局，而是拉到这里？”

赵正轩摇头。

“大家都知道，**神通广大，公安局里有你们卧底。你想，进了局里，党组织不就知道你被捕了么。即便放你出去，他们还会信任你吗？”

赵正轩心中一阵刺痛。革命党人最痛苦的不是敌人严刑拷打，不是血腥屠杀，干革命总免不了抛头颅撒热血，这些早有心理准备。但是来自同一阵营上级与同志的怀疑与误解，才是最令人痛心的。

看见赵正轩默不作声，汪勇毅认为自己戳到了对手的痛处，于是继续加码说：“我自己是深有体会。说句掏心窝的话，**什么都好，只有一样不好——对被捕的同志太苛刻啦。只要失手落网，那么你就好比一个失去贞操的女子，一辈子完蛋了。组织不再信任你，同志看你像麻风病人，远远绕道避开。你的**彻底终结，从此之后，只能做一个庸庸碌碌的小市民，在柴米油盐中混吃等死。这对一个有信仰的革命者来说，比死还难受！”